2011年11月20日 星期日

再見背影:追思創系系主任張思恆神父


十五年前的七月二十九日,大傳系第一任系主任張思恆神父逝世。當時的系實習報刊《傳播者》(《新莊報導》前身)曾發行紀念專刊。今選輯于衡教授專文及文友集<背影>,請認識或不認識神父的系友,一起回憶、想像這位創系的人物。

-----編者 (摘自《大船》第8期,1995年)



張思恆先生安詳的回到神的國度中,他毫無痛苦的回到他所信仰的地方,但卻留給輔大文友樓一片哀思。

我仿佛又看到了滿頭白髮,一襲舊西裝。一雙破皮鞋,帶著和詳的笑容,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的從他的辦公室,走回神父宿舍。

十年了,從輔大開創大傳系以來,他就以系為家。他從朋友家中,要一塊絨布,放在大傳系的實驗播音室的檯子上;他自己使用螺絲刀修理舊電視機,把他安裝在實習室中;教授們下課時,到他的辦公室休息,他很自然的倒上一杯熱茶;他要助教們把薪水領妥,送到老師的手中,遇到下雨天,他會打著一把雨傘,把教授們送上校車。

大傳系開創的第三年,有個女生侯瑛珠,在泰山遇到車禍,他率領同學,在輔大附近的一家醫院,輪班守候,直到那個學生病癒出院時為止。由於侯瑛珠的家境較差,思恆先生還自己掏腰包,付了大部分醫藥費。

他對學生偶爾也會發脾氣,但從不記在心裡,在系上他能無為而治,那是他用身教的方式,用人格來領導學生。每屆畢業生舉行謝師宴時,他必講的一句話:「你們要牢牢的記住,『吃虧就是佔便宜』。走入社會,要多吃虧」。

(于衡教授<悼張思恆神父>)



如果有人要為張主任來張素描,恐怕頂多畫得出有形的輪廓,至於眉宇、嘴角的神色和他腦袋裡想些什麼?當然只有乾瞪眼了。但是,少了這些畫不出來的,畫出來的還會像他?

九年前,大夥兒頭一次見到張主任時,唉!連男同學都感到失望。那雙深邃冷靜的眸子向台下一掃,斬釘截鐵的提出建議:「想當歌星出鋒頭的請轉系!」然後悠悠地補上一句:「好好的讀書吧!」

張主任愛喝啤酒,幾乎煙不離手,講起話來常像古典哲學那般抽象,但又偶有驚人之語,洞察你的心思,給你一種沒法子很討厭他的印象。就這麼樣,我曾經和他拍過桌子,也一起長說到不知東方之既白,師生的界線模糊得可愛!

後來我「一不小心」考上台大和政大的研究所,他什麼也沒說,朝我擠擠眼,莞爾一笑了事。又後來,我進了聯合報,弄了箱葡萄柚給他降血壓,他彈彈煙灰,輕快的從座位上站起:「走,幫我扛回宿舍。」又後來,我失了幾次戀,他拍拍我肩膀:「毛病大概在你!」又後來,我當兵退伍了,他嚴肅的告訴我:「你是系裡頭的一個出去唸了研究所再回來教書的畢業生。」

暴虎馮河之勇,不是難事,但要耐得住寂寞,受得起饞譏流言,又能在終生志向上卓然有成,這種勇氣應屬上天獨賜的福份,而張主任享有了,我也親眼看到了!

第一屆 習賢德




自從婚後離開學校,一年多了,老是計畫著,該找個時間回系裡看看,卻老是沒有成行;但在您走的前一晚,我突然夢見您(這是離開學校一年多,未有的現象。)夢醒後,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該抽個空回去看看您了!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家人即告訴我,昨夜鍾助教來電,說您已去了,只是那時太晚,不願叫醒我。老師!這竟然是真的,我連您這次因病入院都不知道呢!

曾是您的學生、助教,我們相處的時間有八年整,而前四年,由於您的不苟言笑,和上課老愛訓人,內向的個性,使我看到您,即敬而遠之,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與您天天相處的助教。因此,剛開始當助教,替您辦事時,常被您嚴肅的外表,和說一不二的作風「唬住」了,心裡可真怕您呢!但是日子久了,您就慢慢露出「馬腳」了,夏天天熱,您常自掏腰包買冰桶、蜂蜜,在宿舍自製冰塊,提來讓我們解渴,平常逛街,一定帶些零食給我們解饞,附近的助教,都知道大傳系辦公室永遠有東西吃……由這些小事中,發現您並不是那麼不可親近啊呀!加上看到以前文化學院學生寄給您的卡片,第一句的稱呼,常是—喜歡板著臉說笑話的張老師,我終於知道如何與您相處了。只要不怕您,視您如父如師,而不是「老闆」,那麼什麼事都好商量了,甚至被您一口否決的提議,過一、二天,您火氣消了,再向您提,您竟然也會呵呵笑兩聲說,既然你們都這麼講,那就這麼辦吧!

第一屆 陳豐美



看到系主任安詳躺在聖家堂的祭壇前,我深深的後悔不再有機會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了。

文友樓的四年歲月中,在系主任的眼裡,我是個不大聽話的學生。記得大二主編傳播者時,為了爭編輯室而與學長發生衝突,系主任很生氣,把我叫去問話。當時我自然有理而不肯讓步,無知與無禮的態度,必定令他老人家感到心痛,而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

當天下午,天色昏暗,我滿腹委屈的正和同學們在編傳播者時,系主任不知何時站在編輯室的門口:「這裡太暗了,要不要裝泡子燈?明天通知工友來換好不好?」慈祥的聲音,充滿了整個編輯室。

一個同學低聲的問我,什麼是泡子燈,我想大概系主任的家鄉話稱電燈為泡子燈吧!望著他頂著滿頭華髮的背影,我忽然對自己幼稚的行為感到羞恥,好想過去對他說:對不起。去年到榮總探望于老師時,恰逢系主任在座,他大概還記得我的壞脾氣,臨別時仍不忘叮嚀我,做事要認真,做人要和氣……。而我心中那句對不起,已永遠來不及對他說了。

系主任逝世的同一天,傳播者的第一位女總編輯楊尚美同學,也在美國因車禍昏迷不醒七個月後,終於離開人世,遽然同失良師益友,令人備感哀傷。

第二屆 王 騰





由於住宿及常為系上種花之故,讓我有較多跟他相處的時間,得以在日常生活、散步聊天之中,對他的偉大人格與無限的愛心較深入的認識。

很多人常會因他那付道貌岸然的外表,而以為他是很嚴肅,其實,他是最慈祥最和氣不過的了,同時,也是位重感情講義氣的長者。記得有次在他宿舍聊天,竟然忘記宿舍關門時間,這下他可慌了,急忙陪我走回宿舍,而舍監又叫不醒,只好爬牆了,他老人家在下一旁不停地說道:「小心啊!可千萬別摔下來啊!」我兩三下便爬上來,而他卻在下面兩腳直發抖,你說他嚴肅嗎?

還有一次,在板橋運校受訓,利用放假去看他,下午與他一道去台北,由於車擠人多,將我乾淨的皮鞋給踩髒,為了怕在街上遇到憲兵登記服裝不整,於是,便將我肩上揹的皮包接過去,然後叫我身著軍裝的我跟在他後面,就這樣我們師生倆,一個揹著背包挺著個大肚子在前,一個目不斜視在後擺手舉足開步走,他的細心於此可見。

第二屆 張銘忱





留下當助教,主任只告訴我,他很兇,而我只笑了笑,「我不怕兇,只怕失職。」一年的日子,失職處不是沒有,但他老人家就沒證實過他的兇,就那麼一次,為了編高中時的班訊,謄寫間也熬到八、九點還沒吃飯,主任見著我,搖著頭說了聲「真是個傻瓜」,我確認真的答道,「您不是叫我們寧可為傻瓜,而不要只坐享其成嗎?」說著,說著,二人都笑了,那真是開懷的笑!

領薪水的日子,也是跑郵局的日子,不存款—是匯款。「這是給××做學費的,這是補助××費用的,這是……」最後留下那不成比例的一疊,「哈!這是吃飯的錢,繳了就沒事。」望著他老人家的背影—他只問別人的需求,也傾其所有來幫助,而自己還是那雙舊鞋、舊包包。

第四屆 呂和霖





以前總認為人年紀大了,腦子也動得少了,但張主任可不是這樣,從我當了助教之後才真正了解到他看的書之多與涉獵之廣。他常常要我跑腿幫他買書,這些書從老外批評台灣電視節目到英語發音訓練到晶體電路都有,而這些書有些是從報上密密麻麻的出版社書單中挑出來的。他也常常告訴我,他昨天看的書上有些什麼新說法或是提醒我今天報上有那條消息應該注意,他將會有什麼發展,聽得我瞪著眼睛佩服得猛點頭。



有一次我在書店看到張主任站在有關中國醫藥的書架前翻一本「中國鍼灸」

,他說是幫另一位神父買的。但第二天發現他正看的津津有味並且對我說:「中國的好東西外國人都爭著研究,好東西!我也看看吧!」

第五屆 楊宗懿





打電話、接電話,通知老師們、通知歷屆系友,也是通知自己—系主任去世了!

那天,與趙振靖老師去探病,看他躺著,把腿翹得老高,一邊抓葡萄往口裡丟,一邊和我們說笑。

大殮時,很仔細的瞧著他,安詳地像睡著一般。拿手指碰他的臉,真希望會吵醒他;如同平常一樣,打電話叫醒他的午覺。

他常說:「花生為我言,是魔鬼。」他指著我說:「你把自己看得比老師還大!」他說我是男孩子,以後與太太吵嘴,得讓他。他講笑話、講不高興的事。他還對我說,快點結婚吧!

與他接觸,總會注意他如何處理公務與私事,尤其小心地觀察他的豁達與遠見;仔細地聽他話家常,因為,這個時刻往往獲益最多。

很喜歡看他的笑容。有時候,我獨自走在校園裡,會停下來學他慢慢兒地走路,學他緩緩地轉身、擺頭,然後,嗤牙裂嘴地學他笑;然後,得意地快步走開。

可是,老覺得學不像,因為,不單是他笑得豁達、睿智,而且,他笑得實在太可愛了!

在彰化靜山他的墳前,大家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忍不住哭了,為的是,好似沒人能再直接幫助我學他,學他的好學與執著,為母系盡微薄的心力。

第五屆 鐘永明



升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我和兩位同學擬了張計劃表,決定以一個月的時間從台中一路玩到屏東。當然,附帶的,我們還要拍些照片,做些採訪,這樣不但玩起來會比較踏實些,更可藉此把這一筆龐大的旅費慢慢收回。

系主任知道我們的計畫後,非常贊成。他希望我利用相機,把台灣的建築好好記錄下來,也同時囑咐我,要多帶些底片,盡量拍,不要省。系主任用他那獨特的緩慢腔調說:「在外邊兒一定要注意飲食衛生,鄉下的衛生可能差一點兒,路邊兒的冰水不能喝。口渴的時候,就喝用瓶子密封裝好的,可是那也要注意,要先仔細看看瓶子上的日期,鄉下的牛奶常常會過期。最好還是帶水壺,早上出門的時候裝好開水帶在身上,雖然比較不好喝,但是衛生,好好地去吧!」

到了南部,我們成天頂著太陽走路,實在無法抵抗路邊兒冰水的誘惑。可惡的是,那年搖搖冰特別流行,不論大城或小村,走不了幾步就會碰見那亮晶晶的不銹鋼圓桶,每當透涼的冰水直衝到肚裏的時候,系主任的那番話就會在耳畔響起。直到今天,只要我拿起小攤上那杯或許不太乾淨的冰水,心裡就直感到抱歉。

第六屆 田世璞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